踏歌寻径

圈名还是温倦~

《芽月之曲》上

一.

巴黎的美,漆拉曾无数次从临摹过的画册中和孤儿院里那些孩子做的剪贴报上领略过。

然而,当他的双脚第一次踏上这片土地时,芽月时节清透纯粹的微风盈满他的胸膛,他对这种美有了不一样的认知。

塞纳河的河水像是会发光一样,日日夜夜温柔地抚摸过西岱岛、圣路易岛……西欧特有的澄明如水的阳光笼罩着这座古老却又崭新的欧洲都市,让这座浪漫地鲜花之都像是被包裹在琥珀之中,时光与美皆在这里达到了永恒。

当然,作为异乡人,漆拉的规划里只有两个词——“赚钱”,还有“油画”。在他把这两样都完成的情况下,他或许才会有时间去感受巴黎的美。

经熟人介绍,他最终去了一个知名画师的画室里打杂。

熟人也不是大富大贵,能给他提供的只有一个职位,剩下的得靠他自己。

不过,漆拉觉得还不错。画室里的工作都不会是什么重活,也就是在那些天之骄子们练习时打打下手,偶尔他还能跟在后面听听大师是怎样完成透视和色彩的。甚至有时候运气好,他还能顺走一些被丢弃不用的颜料和松节油,回到自己租住的阁楼里描摹他眼中的巴黎。

来到这里的第一个月结束的时候,漆拉如约给留在故乡的鹿觉写信,附上了一些钱和两幅他自己画的油画。他写道,自己在这里一切都好,不用为自己担心,如果在那边遇见什么困难就写信告诉自己……


 

二.

那是在漆拉来的这里的第二个月,冰雪消融,万物在萌芽中变革复苏。

是春天来了啊。漆拉想。

这一天,画室里画的是哥特式建筑物,是仿的莫奈的风格,模糊了阴影和轮廓线,使得那恢弘的塔尖和飞扶壁像是沐浴在晨曦之下。

等大师的那些学生们画完了,大师伸了个懒腰对大家说道:“我这里有几张今天晚上普莱耶音乐厅竖琴演奏会的入场券……漆拉,你也一起去吧?”

“什么?我?”漆拉正在清倒多余的颜料,听到有人叫他,不由得一愣。他对演奏会之类的没什么兴趣,工作完只想回到自己的住处,把白天听到学到的东西在纸上练习练习。

“费雷尔今天生病了,正好多出来一张票,就你去吧。”

当漆拉真的坐在普莱耶金碧辉煌的大厅中,听着竖琴的曲调随着曲线设计的墙壁楼梯层层倍递宛若天国庭院里盛大恢宏的梵音时,他突然觉得自己同意来这一趟真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大师给的这些券上位置都很好,漆拉可以很清楚地看见演奏者的面容。演奏者是一个年轻男子,有着阳光一般的金色卷发和蔚蓝如同大海的钴蓝色眼眸,他面容俊秀却又不失威严,坚硬和柔和都在他的面孔上达到了平衡。

“今天的演奏者是谁啊?”漆拉小声地问旁边的人。

“吉尔伽美什·纶萨,纶萨家族这一代唯一的继承人。”

漆拉在心里默念两遍这个名字,当他的双眼偶然窥见演奏者眸底那一抹处变不惊的色彩时,漆拉突然觉得吉尔伽美什现在所演奏的乐曲虽然动人至极,但比起他本人的气度来说终究是逊色的。

是夜,演奏会结束后,漆拉回到自己的住处。他依照往常一样支好画架,摆上亚麻板。他想了想,最终没有画白天画室里教授的建筑物。他调出了最明亮的色彩。日光微熹,金发碧眼的神祗在天国花园里轻抚竖琴……


 

三.

一封故乡来的灰黑色的信像一个不速之客一样敲响了阁楼的门。

漆拉什么也没说,只是在自己的规划里又加上了一项。

此后每一天,画室里的工作结束后,他还会去酒店或者宴会上再接一些帮别人搬运东西的散活儿。这样东拼西凑来的钱呢,大部分都跟着每月例行的信回到了他的故乡。

漆拉一天天地憔悴起来,却没人知道那封信里写着什么,只是楼下的房东说收到信的那天漆拉独自在阁楼里坐了好长时间,等他傍晚时分出门时每个人都能从他的面孔上看出那封信里一定是带了什么不好的消息。

虽然他本来也不是喜形于色的人,但悲戚是藏不住的,就像是三四月份巴黎清净的天空逐步被云雨所掩盖。

当雨点落下来的时候,漆拉正将一大叠宴会用的餐盘搬进会场内。他之前听到这个会场的承包人好像是姓什么萨,当然,这不关他的事,他的工作只是把这些盘子送到厨房里。但是,这一天来他只吃了半个陈面包,现在胳膊软绵绵地使不上力气。

当他走上会场门前雨水冲刷过的台阶时,脚下不小心一打滑。失去平衡,那叠得几乎高过他眼睛的盘子一齐倾倒下来。

一连串碎裂的声音宛若利刃一般几乎将他的全部思想切割得支离破碎。飞溅开的瓷花在他手上划破了几道口子,血液混合着雨水顺着他的手臂流淌下来,连痛感也是钝钝的。

漆拉模糊地听到耳边咒骂的声音,然后似乎那个人被另一个人制止了,再然后好像有人把他推进了室内,给了他一条干毛巾还有一杯热咖啡。

最后,有个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位先生,你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漆拉闻到了一股皇家橡木一般雍容的香味,抬头看向说话的人。

那人带着淡然的微笑,声音宛若无心拨动的古老琴弦:

“幸会,我是吉尔伽美什·纶萨。”


 

四.

直到这个闻名遐迩的演奏家真的和自己一起待在狭小的出租屋内,漆拉还是觉得这是一场荒诞可笑的梦。但手上已经隐隐作痛的伤口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现实。

漆拉有些局促地看着手指上裹着的白纱布,不知道作为主人家的自己该怎么开口招待这位尊贵的客人。

不过好在这位客人看上去并不嫌弃这里空间狭小,他站在墙壁前注视着悬挂的十几幅油画上:“我记得上次普莱耶演奏会你也在场吧?你是那位画家的学生?”

“……不是。”

这些作品大部分画的都是风景和建筑物,在角落里还有一幅上面蒙着一层灯芯绒布。

吉尔伽美什刚要伸手掀开,漆拉连忙出声制止:“那个别看!”

“哦,好的,那我不看了。”吉尔伽美什没有再就这个话题追问下去,他饶有兴味地端详着其他画中的一事一物:“你的色感很好,画工也很娴熟。只是似乎每一笔都画得都像是如履薄冰一般,作画还是随心所欲点好,别给自己戴上枷锁。”

说这话时,他的瞳孔中流转着某种特殊的光晕,就像是人偶师牵丝引线时游刃有余的样子。

“你也懂油画?”漆拉忍不住问道。

“我懂艺术。”演奏家微笑着答道,他伸手指了指最中间的一幅画,“那个画的是什么?看样子不像巴黎本土的建筑。”

画上是一栋三层高的独栋小楼,外观看上去很普通,用的墙砖也是沉闷压抑的灰色。小楼前有一个不大的院子,有几个孩子在院子里玩耍。在院子的外面是一条乡间常见的泥巴路,路沿长满了杂草。

这看上去就像一个欧洲田园的普通民居,没有任何特点。

“那是我父亲在世的时候建的孤儿院,从房屋建造到孩子们的衣食全部都是用的私人财产。不过这几年,我故乡的经济状况不太……然后,就在前不久有几个孩子还染上了流行病。”触及心结,漆拉感觉自己由口到心都仿佛被塞进了一把苦艾。

“所以,这就是你去给别人搬东西的原因?”吉尔伽美什听了,语气中没有同情也没有鄙夷,仿佛漆拉的话对他并没有太大的触动,“我想,我找到你的'枷锁'在哪里了。”

说完,他从上衣口袋里拿出签字笔,在旁边的便签本上刷刷写了一行字。

“我身上带了两百……哦,很好,五百法郎,算做我给你的工钱。哦,我还得回去会场一趟,你明天去让房东把租金退给你,然后到这个地址来找我。”他将那张便签纸撕下来,连带着五百法郎的纸币一起放在漆拉的手掌上,“相信我,我会让你看见一个不一样的巴黎。”

“这么美丽的一双手总不能一直用去搬盘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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